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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莫朗:从西方到东方的时光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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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莫朗(1888—1976)2007年法国伽利马出版社再版保罗·莫朗的小说处女作《温柔的存储》时,在普鲁斯特所作的长篇序言前加上了一篇回顾作家生平的文字。今年3月

关键词:保罗·莫兰

保罗·莫朗(1888-1976)

2007年,法国伽利玛出版社重印保罗·莫朗的处女作《温柔的储藏》时,在普鲁斯特撰写的长篇序言前加上了对作家生平的回顾。今年3月,南京大学出版社在此基础上翻译出版了《温柔的储藏》中文版,中国读者得以在中国读到一本难得的莫朗生平简介。

当今中国读者对莫朗的印象,大多来自他为香奈儿所写的传记《香奈儿的态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莫朗因此被贴上“香奈儿的密友”和“天才外交家”的标签。其后出版的《威尼斯》、《地中海》、《旅行》等散文集,为读者勾勒出一位游历世界的“文化旅行家”形象。然而,莫朗的法兰西学院头衔和以他命名的“保罗·莫朗文学奖”并不为中国读者所熟知。莫朗在“疯狂岁月”的名声早已如烟消云散,以至于一些读者误以为他“在中国不出名”。但当谈及他的另一个中文译名“保罗·牟航”时,人们或许会想起,这个名字与中国现代文学以及与之息息相关的近代上海新感觉派作家有着深厚的渊源。

“疯狂岁月”的肖像画家

保罗·莫朗1888年出生于巴黎一个富裕的书香家庭,父亲是巴黎装饰艺术学院院长。莫朗毕业于巴黎政治学院和英国牛津大学,1913年以中国驻伦敦大使馆秘书的身份开始外交生涯。1927年,他与罗马尼亚公主艾莲娜·苏佐结婚,缔结了所谓的“豪门婚姻”。

因为家庭艺术背景,莫朗从小接触的都是20年代文艺界的耀眼明星:马拉美、普鲁斯特、王尔德、罗丹……也正因如此,他的处女作《温柔的仓库》由普鲁斯特亲自作序,并由庞德翻译到美国。莫朗1916年回到法国外交部后,经常与政界、外交界和上流社会的人士交往,成为香奈儿的密友,也属于科克托、佳吉列夫、毕加索、斯特拉文斯基等人组成的精英群体。这份至今仍熠熠生辉的天才与艺术家名单,与“疯狂年代”(20世纪20年代的名称)无拘无束的潇洒与快乐、创新与进步的独特精神联系在一起。 莫朗在精英阶层的社交活动颇为随意、优雅,犹如“在国王花园的秀美之地踏尘而行”,这也为莫朗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艺术想象空间和写法上现​​实主义的思考。

莫朗于1919年和1920年分别出版了《弧光》和《温度计》两本诗集,以诗人身份在文坛崭露头角。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完成的《温柔的仓库》于1921年出版,随后的《夜开夜闭》为他赢得了广泛的读者,也为他赢得了“疯狂年代”肖像画家的美誉。创作初期,莫朗明显受到立体派绘画的影响,他画中的女性人物仿佛是一系列瞬间图像的拼接。莫朗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我曾想象过将透明纸上绘制的图像并置,去掉细节后,就能得到一个动态的图像”。这也是普鲁斯特批评他“在必要的画面之外呈现一些不必要的画面”的原因。莫朗这一时期的作品弥漫着旧皮革、冰镇鸡尾酒、花呢、丝绸和昂贵香水的味道,随着大西洋班轮甲板上不同的舞步摆动。 精英性、现代性、异国情调是莫朗展现其文学魅力的法宝。

年少时获得的名气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和苦恼,迫使他逃离巴黎,到曼谷应聘。莫朗利用这次机会游历了美国、中国、越南,并在日本拜访了克洛岱尔,成为法国文坛最“忙碌的人”。在罗马、马德里、曼谷任职期间,特别是利用延长的假期周游世界后,莫朗创作了一系列著名的城市游记:《纽约》《伦敦》《布加勒斯特》《活佛》《黑魔法》《巴黎—廷巴克图》《通往印度之路》等。他认同亨利·米勒“在异国他乡,感觉像在家一样”的观点,甚至宣称“真正的旅行者,像狼一样,死在自己的皮毛里”。

20世纪20年代,莫朗的小说仍以短篇小说为主,依然带有浓郁的异域风情。30年代,莫朗意识到这种小说类型已经不能满足读者的期待,并对自己的创作进行了反思。与20年代注重瞬间形象相比,莫朗30年代的作品呈现出“文笔简练”,“艺术效果不能一目了然”。从《夫人》开始,莫朗的创作出现了转折。随后的《零先生》、《塞维利亚的鞭笞者》、《辛特拉的囚徒》、《你好卡德和她的狗》等作品,都体现了莫朗对人和事从表面到深层的思考转变。莫朗从这个时期开始转向悲观清醒的风格,形成了更为刚健有力的风格。这种深刻的变化或许与莫朗自身在政坛的坎坷经历有关。 然而,经历了战争和生活的变故,莫朗并没有放弃对文学的思考,他以塞利纳孤独的心态,拒绝文学风格和思想的浅薄,在创作中不断探索文学的真谛。

1968年,莫朗在因政治立场而遭到多方反对的情况下,艰难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莫朗去世前最后一部作品《香奈儿的态度》是他的密友香奈儿的传记,被称为香奈儿“最重要”的传记。传记的主人公香奈儿,仿佛就是莫朗处女作《温柔的储藏》中那个尖锐而冷漠的克拉丽丝,她走过了时间的尘埃,从莫朗的文学想象中走进了他的现实生活。

驶入“雪国”的情怀列车

莫朗与东方的渊源,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文学创作中,以及后来对中国和日本“新感觉派”的文学研究中,保尔·莫朗这个译名不断被提及:“保尔·牟杭”(又名“沫杭”),正如民国诗中被译为“佛罗伦萨”的佛罗伦萨一样,在“牟杭”和“沫朗”两个译名下,这位法国作家仿佛过着截然不同的双重生活。20世纪20年代的“牟杭”就像金鸭香炉中袅袅升腾的淡烟,穿过“新感觉”的缠绵时光,在或明媚或阴郁的“摩登女郎”身上不断演绎着繁华都市中悠然的蝴蝶梦,徘徊在“新感觉”时代的“夜开”与“夜闭”之间。

20世纪20年代,日本诗人、翻译家堀口大一首次将莫朗的作品译成日语,并在《夜开》译本前言中指出,莫朗“试图用一种新的关系把事物联系起来”。这显然是借用了普鲁斯特在《温柔的储藏》前言中的观点,但堀口大一进一步澄清了这种“新的关系”,认为莫朗作品中的“理性逻辑”让位于“感觉的逻辑”。因此,普鲁斯特所说的莫朗通过文学创造了“新世界”在日本得到了具体的解释,“感觉”一词从此在日本与莫朗的名字紧密相连。莫朗的“瞬间的”、有时又“突兀的”形象和“感觉的逻辑”,被后来诞生的“日本新感觉派”视为文学思想的主要来源。

日本新感觉派代表人物横光隆一模仿了茅庐《六日夜》的意象,写下了一句被奉为新感觉派经典的句子:“特快列车上挤满了乘客,全速行驶着。沿途的小站像石头一样被抹去。”看到这句话,读者很容易联想到另一位新感觉派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的开头:“穿过结郡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夜空一片白茫茫。列车在信号站前停下。”似乎茅庐的意象和逻辑列车通过横光隆一的作品全速驶入了《雪国》,成为了日本新感觉派一贯的创作原则。

“新感觉”登陆上海

20世纪20年代留学日本的刘呐鸥深受日本新感觉派的影响,回国后将日本新感觉派对莫朗的解读引入中国,亲自翻译了莫朗(穆航)的作品,并创办了《无轨电车》杂志,拉开了中国新感觉派的序幕。1928年莫朗访华,《无轨电车》刊登了莫朗专刊,称他是法国文学的风向标,是世界新兴文学的希望。中国新感觉派作家也对莫朗推崇备至,甚至将他写进小说中,如穆时英,莫朗就是他笔下人物最喜欢的作家之一。

莫兰对中国新感觉派的影响,除了写作技巧外,还包括他鲜明的现代都市描写和充满异域风情的“现代女性”形象。苏雪林在评论穆时英时曾提到,莫兰“有一种世界主义的倾向,一种道德的蔑视,一种生活方式和情绪的失衡,一种所谓现代人的经历”。莫兰笔下的一切“只有在大都市里才能找到”,“都市”和“现代”成为中国新感觉派作家对莫兰的认同点。

新感觉派之后,莫兰的影响依然潜移默化地存在于华文文坛。香港导演黄金辉认为,刘以昌笔下的许多女性人物,都是通过新感觉派作家间接受到莫兰笔下女性人物的影响,具有都市“现代女性”的特质。其中最能给我们具象感受的“都市现代女性”,便是刘以昌在《反差萌》中塑造的、受王家卫启发在《花样年华》中演出的上海姑娘苏丽珍。

莫朗拿着一张名为“现代”的机票,经日本来到上海,将新感觉派的淡淡烟雾延续到张爱玲的第一缕香火,在城市与现代性的故事中不断重述现代文学史上的蝴蝶梦。莫朗就像一位穿梭在时间烟雾中的旅人,通过新世纪、新译本、新名字来到读者面前。

(本文作者为保罗·莫兰,中文翻译版)